公開組文藝類 一等奬
《嬉笑集》讀後感
劉樺
朋友“清理門戶”,以閒書一束相贈,其中有《嬉笑集》,作者廖恩燾,對這名字十分陌生,而書卻是由“澳門日報出版社”出版。好奇,我被吸引了。
書的《校正後跋》是曾清先生寫於一九七○年的,據他說,作者花去三十餘年的時間,用粵語寫了不少七律,總名《嬉笑集》,曾一再付梓,印成小冊分贈親友,書店是買不到的,重印於一九四九年。是則作品距今已年代久遠,而作者亦已於一九五四年作古香江。
讀《左傳.襄二四年》有云:“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文人一向熱衷於政治,以實現自己的功名理想,所謂“遍讀聖賢書,售與帝王家”。可廖恩燾的著書立言,並沒有想到把自己“售與帝王家”,因為他原來已是一名資深的外交官。李鵬翥先生又在該書《附錄》中介紹:廖恩燾是傑出革命先輩廖仲愷(恩煦)的胞兄,廖承志的伯父,前中山大學校長許崇清的岳丈。由於父親竹賓先生在美國經商,所以他自小在美國長大,擅長英文,清末民初歷任外交官,為古巴、巴拿馬公使,北洋政府時駐日本公使。
綜觀這些資料,作者是個飲鹹水長大的番書仔,然而他所寫的,竟是鄉土味濃厚,十足“廣東骨”的詩篇。他的一首七絕寫道:
樂操土音不忘本,變徵歌殘為國殤。
如此年華悲錦瑟,隔窗愁聽杜秋娘。
可見他並不是一個“見到華人講鬼話”的假洋鬼子,而是一個不忘本和憂國憂民的炎黃子孫。
《嬉笑集》分成四個部分,大多寫歷史人物、而其中《信口開河錄》則針對當時的社會現象,以嬉笑怒罵的形式,大張撻伐,如《廣州即事》各篇,寫戰後羊城的滿目瘡痍,重筆濃墨揭露官場醜惡:
泮溪居菜算齊全,塘蝨田雞淡水 。
燒隻肥鵝皮幾脆,炆條爛鱔骨都綿。
荔枝怕食荷包大,班本興聽薛覺先。
戲院打單還事小,丘爺錯手送盲拳。
“丘爺”指的是“丘八老爺”;還有“官府也收來路貨,賊公專劫落鄉船”這類的詩句,在當時眞是兵賊不分。記得由張發奎率領入城的第一軍,被人稱之為“新日軍”,可見官場、社會醜惡的一斑。《嬉笑集》正是這個年代的同期產物。
曾清的書跋說:“廖恩燾以粵語撰成的分詠史詩,取民間習用語襯托,並借古諷舊社會,生動有力,能啓人心思,只惜有些字句用得太俗一點。”說它“俗”大槪所指的是《樊噲》中的“剦春大肶嚟橫枕”句,和《霍光》的:
託孤一啖就應承,扮起周公鬼咁生。
鳩屎的獃登大寶,毛咁亂搞唔清。
點知拈幅圖嚟睇,唔使開聲講亦明,
絆帶呢條交過佢,咪扒雞仔學麻鷹。
站在道學的角度上,確是犯了“天條”,這些字句不堪入耳。然而這是大衆文學,用的是大衆語言,應是順理成章。正如同一年代的作家谷柳寫《蝦球傳》,以台山口音講“要騎馬過海”,無可諱言,這是“粗言”,卻並不是“穢語”,沒有誨淫的成分,不但瑕不掩瑜,相反,通過它平實的語言帶出幽默,從而吸引讀者去聆聽和感受作者喜怒哀樂的感情。美國加洲大學沙加緬度分校企管系敎授王大方的一篇題為《褻語粗言入文入史》文章說:“國人國罵曰‘三字經’,洋人髒話則‘四字咒( Four Letter Word)’雖不多見於正史、晚近之文學戲劇作品,則早已粗話不斷。而這又未必是現代文藝才有的特色。”(原載九七年一月號《明報月刊》)
《嬉笑集》美中不足的地方是:
一、用字但求有音而忽略了字義,如“亡了幾回心打特”。“特”字應是“杙”字,杙音亦,但在口語時讀“特”;“大肶”應作“髀”;“兜篤”應為“兜”之類。倘能稍作註釋,相信效果更佳。
二、由於這些篇什以粵音為主,若干腳韻雖然同屬一韻部,但讀來有些欠暢順。如《韓信》押的是“咍”韻,五個腳韻分別是:“開、衰、台、嚟、災”。很明顯,開、台、災很葉,但與嚟便格格不入,而衰字應不屬咍韻而是“脂”韻,“脂”韻也是“之”韻,“台”字也有列入“之”韻的,大槪這就是作者把它作葉韻的原因。這並不是錯,只是覺得“開衰台嚟災”五字不夠諧葉而己。
三、錯字頗多,估計這只是手民之誤矣。
讀《嬉笑集》獲益良多,不避邯鄲學步之嫌,也來嬉笑一番,聊作讀後感。
老頑童廖恩燾先生
──《嬉笑集》讀後感
西書飽讀返唐山,氣習唔多似老番。
粵語吟哦眞合拍,方言作對確非凡。
開腔壞鬼嬲三日,落筆衰神驚一餐。
笑臉嬉皮吹脹佢,作風格調老而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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