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組 冠軍 阮霆鋒 長生不老的情感觸覺──讀《秦俑》有感

高中組 冠軍

長生不老的情感觸覺──讀《秦俑》有感

粵華中學 阮霆鋒

 

死亡……

死亡,在人類的印象中,從來是可怕的。在歷史長河中,人們為了延長壽命,逃避死亡,用盡了千方百計,挖空了無數心思,花光了財力物力,與自然力對抗。

在強大無比的自然中,人類縱然是君臨天下的萬物之靈,也變得無助,變得愚蠢,變得力不從心。君不見《秦俑》中的秦始皇,縱然身為統一天下的不世梟雄,為了求得長生不死,也淪落得正如歷史所記,變得蒙昧,變得迷信,變得軟弱乏能?

但是,人類為甚麼會對死亡存有那麼極端的恐懼呢?最大原因是害怕自己的「不存在」。

我們不確定死後的光景會是怎樣;說是上天堂下地獄嗎?縹緲無形,未盡可信;說是形神寂滅嗎?更為可怕,到時,我們就眞正「不存在」了。這個「不存在」,是一種大大的「不確定」,亦正是人們害怕死亡的主要原因。

不確定,從來是恐懼的來源。

今天,存在還未能被確知,但我們看着、聽着、觸着、跑跳着、思想着;這些感官,這些行為,都令我們體驗到存在;所有所有,都看似在我們的掌握中,令我們感到安全;至若到大限之時,這些能力一一離我們而去,那麼,我們的世界將是怎樣的呢?存在這槪念已是那般虛無,那般抽象,還說「不存在」?

不能看,世界便是漆黑一片;不能聽,世界便是萬籟無聲;不能觸,世界便是洞然孤寂。

然而,我們能知道這些嗎?我們可理會這些嗎?其時,它們已與我們無關了;撒手塵寰,緣絕份滅。不能動,不能思,不能辨,興衰起跌渾茫然,人間正道是滄桑。

絕對權力造成絕對腐敗。始皇帝縱建立秦朝天下之萬世基業,卻終歸是凡人,為了脫離死亡枷鎖,棄絕理智,棄絕恩情,盲目相信徐福東去蓬萊求藥之謬說,泥足深陷於徐福暗渡陳倉脫魔之計謀;為成功求仙,連座下高手,曾救他於刺客劍下的蒙天放也不惜犧牲。

但恰恰相反,蒙天放和他的愛人冬兒,在死亡掌下,卻顯出無限勇毅,無限堅貞,無限崇高。冬兒含笑焚身以火,血祭俑窰,伏死前還把長生不老藥頂渡給她的愛侶;蒙天放在「半兩」二字朝天下得生,卻還要求與冬兒一同就死。

霸王暴君,千古一帝,在這對沒有被後人記起的情侶面前,忽爾變得渺小,渺小。

人,總是害怕死亡;能令人坦然毅赴黃泉者,就是一種心靈中的神秘力量,一種冥冥中的情意縈牽。

正如孟子所云:「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都不為苟得也;死亦我所惡,所惡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生命中,永遠有些事物,比起生命的保存來得更重要,但殊途同歸,它們的根源都是愛。

愛,是人類因着主觀感情而生的情感觸覺。沒有愛的人,如同沒有靈魂,沒有思考,沒有生命,猶似活死人,行屍走肉,麻木不仁;有了愛,生命的價值才得以充實,得以滿全。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把他們連在一起的,正是愛。生命中,沒有任何東西比愛來得更重要,包括求生。愛,不單指狹義的戀愛,還有友愛、親愛,等等;愛,不是受,而是施;愛,不要想對方為你付出多少,而要想想自己為對方付出多少。為了愛,人必須作出犧牲,才能令之完全;捨生以取,殺身以成,在所不惜。

蒙天放和冬兒做到了。「由是則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則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所欲有甚於生者,愛情也;所惡有甚於死者,棄愛而偷生也。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原來也可用以歌頌矢志不渝的愛情的呢。

至於秦始皇呢?他把那對比翼鴛鴦無情地殺害了,但難道他心目中沒有愛情嗎?亦有。他與蒙天放間的咫尺之距,令我們看到他對蒙天放的愛才,已超越了君主對臣子的,伯樂對駿馬的。但是,他為一己霸道,為長生不死,捨棄自己的愛情,狠下自己的心腸。

萬世基業,到頭來只是過眼雲煙。但秦始皇為了霸業之永存,失去了自我,忘記了愛情,選擇了孤獨;天下蒼生,有誰不知?但是,在物質誘惑下,有誰沒有重蹈覆轍?只是,這樣兒即使得到天下,眞個是勝利嗎?眞個有價值嗎?

世上大小紛爭皆緣起於貪念;貪念本身沒有錯,絕情棄愛的慾望卻令人犯罪。

但那不代表愛情弱小無能。

君不見冬兒的再生──朱莉莉在蒙天放的深愛重情下,還是由紙醉金迷的庸俗小女人,變回昔日能為愛侶犧牲一切的冬兒?

愛,正是萬民之救援。愛是犧牲的,是付出的;那光明的愛,不只是對愛侶的愛,對朋友的愛,對親人的愛,更是對天下人的愛。只有愛,才能令人們放棄互相為敵,放棄自私自利,放棄損人利己;只有從微到宏,推近及遠,令世界人民認識愛,欣賞愛,懂得愛,才能衝破民族界限,克服人性醜惡,消滅專制霸道,共同耕耘自由之土,建設博愛之國,締造和平之世。

其時,世界便眞正成為湯馬斯‧摩爾筆下的理想的烏托邦了;但是,回望過去,審視現在,放眼將來,她曾出現嗎?她現存在嗎?她會來臨嗎?

在愛情看來氾濫但實質乾涸的昨天,冬兒對之詭異一笑;今天,我們又能做些甚麼呢?

沒有愛,沒有情,歲月悠悠,長生不老又為了甚麼呢?正如蒙天放眼看着愛侶一次又一次為他而死,自己卻甚麼也做不到,那長壽,又為了甚麼呢?

受身無間者永遠不死,長壽乃無間地獄中之大劫。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書 名:《秦俑》
作 者:李碧華
出版社:天地圖書有限公司


相關附件:長生不老的情感觸覺──讀《秦俑》有感_阮霆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