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不死
21/08/2014

一說到京劇,不少人就想到咿咿呀呀的拖腔,臉譜化的生旦淨末丑,想到盜不完的御馬、拾不盡的玉鐲、追不上的韓信、攻不破的空城……甚至會討論京劇何時優雅地死去,總之悲觀大於樂觀,冷淡多於待見。據說魯迅先生也不怎麼喜歡京劇,認爲京劇無非是“咚咚咣咣的敲打,紅紅綠綠的晃蕩”,“一大班人亂打”,“兩三個人互打”。可惜流年,憂愁風雨,京劇何去何從?


曾幾何時,我也認爲京劇不合時宜,恐將行之不遠。然而,日前當我在南京現場觀看了《鏡海魂》——一部由澳門基金會與江蘇省京劇院攜手打造的大型史詩京劇,不免慚愧,爲自己的偏見慚愧。偏見往往出於無知,無知固化偏見,正因爲缺乏了解,才對京劇充滿誤解。《鏡海魂》由澳門作家穆欣欣編劇,講述澳門義士沈志亮等人捍衛土地反抗强權的故事。“要攜十斛葡萄酒,來酬秋原壯士魂”,沈志亮以年輕生命換得澳門半島平安。這部京劇劇情抓人,演員功底深厚,導演將具有强烈視覺衝擊力的現代戲曲舞蹈造型和高難度的京劇武戲相融合,別具匠心,令人大開眼界。


到現場觀戲,才真切知道甚麼是“三兩步萬水千山,三五人千軍萬馬”;到現場觀戲,更能體會“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梨園行流行一句話,“凍不死的青衣、熱不死的花臉、累不死的武旦”,大意是哪怕寒冬,台上的青衣也要穿得少;哪怕酷暑,花臉都要穿棉襖,而武旦不能怕累,必須滿場轉圈跑。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舞台上的演員何曾抱怨,何曾怠慢了一招一式、一字一腔?與“靠佈景出表演”的話劇相比,京劇是“靠表演出佈景”,演員有沒有精湛表演,觀衆一看便知。


許多人不喜歡京劇,認爲京劇節奏太慢。誠然,傳統戲曲“妊娠”於農耕時代,其唱腔與動作迎合了那個時代的舒緩節奏以及靜水流深的大衆審美。在飛速運轉的今天,確有落伍之嫌。但是,傳統與現代完全可以銜接,節奏快一點,台詞俏一點,表演更流動一點,這些都不是問題。如果真到現場觀看京劇,誰還會說京劇都是一個模樣?京劇在改變,我們的思維在凝滯。不是京劇走得太慢,而是我們一直刻舟求劍。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頽垣……”有人認爲,京劇似乎要麼死於衰落,要麼死於墮落。還有人說京劇死就死吧,既然不適應時代發展,再給它輸液打强心劑,哪怕改變它的DNA也沒用,京劇畢竟不能像轉基因作物那樣種植。“獨坐黃昏誰是伴,紫薇花對紫薇郎”,近些年京劇確實有些遺世獨立的寂寥,醉裏挑燈看劍,昔日榮耀總被風吹雨打去。但是,京劇不會死也不能死。明滅的燭火映照着堅守者不死的夢想,總有一批人在京劇舞台上推陳出新,總有人一聽京劇淚飛雨,也總有人薪火相傳,用心經營。


看待京劇,實際上是如何對待國粹、如何接續傳統的命題。武術、中醫、京劇和書法被稱爲四大國粹,對待國粹我們既不可奉爲木乃伊,小心翼翼,任其僵化,也不可過度開發,將其變得面目全非,否則丟了味也變了韵,甚至斷了魂。以京劇爲例,既然老戲迷喜歡看角,年輕人喜歡看劇情,能不能找到融合點?既然京劇想“俘獲”大衆,能不能在殿堂表演之外也走向街坊或鄉野,有識之人說,“京劇走進民間才是正理兒,街道邊上搭個台子,街坊鄰居拿個櫈子,老爺子托着大茶缸子,老太太抱着大胖孫子……京劇不用誰去發揚,一樣死不了。”此說也許有些道理。


近年來,內地相關部門推行“京劇進課堂”,讓孩子從小耳濡目染傳統藝術,確是好事,不過京劇進課堂不能耍花腔,如果流於形式,或者强行灌輸意義也不大。要讓更多的青少年真正喜歡上京劇,京劇就應該展現它的美與妙,應該改變“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端着勁,應該適當創新,與時俱進。今天,人類的文明成果空前豐饒,京劇爲何不能採擷一二,爲我所用?京劇要進課堂,觀衆也要進現場,進了現場才能更徹底地感受到京劇的百般滋味。你若盛開清風自來,要讓觀衆進得去,還能待得住,這就更需各方努力。


說到我國古代的文學成就,不少人會脫口而出,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那麼,我們今天有甚麽呢?有官員調侃,我們有段子。輕鬆一笑之餘不免感慨,傳統文化需要揚棄,國粹不能毀在我們手上。京劇是長在我們這個民族身上的,會一代一代延續下去。但願!


資料來源:2014 年8月21日澳門日報第E04版:演藝